悖论，一个悖论。

    罗素捂住额头，按了按突突跳动的青筋。

    如果他们遵照无貌的警告，完全根据程阳所写剧本来行动，所有深眠者都将成为老皇帝的祭品，数以百万乃至千万的人类将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而假如他们执行无名之月发布的任务，成功刺杀老皇帝后协助任一皇子继承帝位，他们就必然要违背乃至篡改剧本。

    但其实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无名之月的优先级是绝对的，如果想要回到现实世界，深眠者就必须在噩界完成任务，来自噩界内部的危机与阻力只能化为任务的一部分，根本不应迫使深眠者停下脚步。

    罗素只是在担心，什么程度的背逆会导致什么程度的崩坏，又会招惹什么程度的敌人。都怪这个密斯卡托尼克大学毕业的民俗学者往剧本里添加了太多本不该存在的东西，现在这个副本的水简直就是深不可测，假如他们不假思索地大闹一通，吸引到一直隐于幕后的神祇的目光，那么团灭就是再正常不过的结局了。

    这是一个非常微妙的平衡，深眠者必须小心翼翼地保持天平不至于彻底倒向一端，直到戏剧的尾声，在一切都将无可挽回的关键时刻突然发难，一举掀翻整个天平，在暴怒神祇的惩罚降临之前，借助无名之月的力量溜之大吉。

    不，还有变数。

    “扮演者”就是这场戏剧最大的变数。

    原本戏剧中的人物都不知道自己戏中人的身份，就像被无形细线操纵的提线木偶那样，在“剧本”，或者说“命运”的操纵下迈向属于自己的终末，这是无可违逆的必然。

    但现在不同了，他们中的一部分被舞台外的人物替换了，这些扮演者很有可能对噩界的真相乃至剧本内容心知肚明，那么……

    “程阳，你有没有写过一个自称‘太岁城之主’的‘三皇子休戈思’的人设？”

    程阳回忆了一阵，不禁皱起眉头：“哪里来的太岁城？还有，我连三皇子的名字都没想出来过，他甚至算不上配角，只在兄弟相残的那一幕里和十来个克隆人一起出场……”

    “也就是说，扮演者可以利用你剧本中语焉不详，或者说根本不打算细写的设定漏洞，在不违背剧本的情况下‘本色出演’。还有情节上的漏洞也是一样，现在我和你的交谈显然不在原本的剧本情节中，但你不可能把每个人每天的行动都写得事无巨细，这些留白的地方，就是扮演者的自由活动时间。”罗素进一步分析道。

    “或许吧，其实我对‘扮演者’一无所知，即便我自己也是一名扮演者。我是在你不按剧本走，杀死雪练公子苏沉袖之后才知道，你也不是真正的无明业火罗素。”程阳含糊地答了一声，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是剧本中的主角？”

    “没错，这次剧本中的男主是你，女主是尼采，还有一个戏份比较多的女二号中微子，刺杀小队里的其他人我就没有那么用心了，随便从网上抄了点东西下来。看你的表情，尼采不会也是扮演者吧？”

    “整个刺杀小队都是扮演者。”

    程阳啧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本来按照剧本，我现在应该做什么？”罗素没想到，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小小地改变了一次剧本。

    或许还不止一次。

    “你独自进入大殿内，和老皇帝远远地打了个照面，虽然之后成功从宫中逃脱，然后惊醒发现这是一场梦，但是人已经疯掉了，满脑子想着披上黄衣。这也是为最终一战时你突然反水杀死队友埋下伏笔。”程阳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

    罗素对他创作时堪称反观众的恶趣味已经麻木了。

    “那你呢，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出现在我的梦里又想做什么？”

    “换成是你知道剧本，你也不会坐以待毙吧？这是我第一次试图改变剧本，苏沉袖就是我特意雇来杀你的顶级杀手。这里不是你的梦境，而是老皇帝的梦境，除了你是被它主动拉进来的，凡是吞下辽丹之人也能主动进入。我和他计划着等你疯掉之后半路截杀你，然后由我们顶替你的角色参加决战，这样一来或许能有胜机。”

    看不出来，程阳虽然是外表人畜无害的民俗学家，勇气与决断却不亚于战场上的老兵。

    “很遗憾，你的帮手被我干掉了。”罗素耸了耸肩，杀人这种事情从嘴里吐出来时竟没有想象中沉重的负罪感，仿佛空洞面具是一层过滤网，将针对自我的道德谴责统统拦在了心灵之外。

    他厌恶无动于衷的自己，却又无动于衷。

    “没事，只要你不疯就行。这家伙设定上是个死不足惜的人渣，只是我有他的把柄在手，才不得不听令于我。这种感觉真是奇怪啊，明明是我赋予了他恶劣的性格，却又在站这里像个不知情的外人一样指责这家伙……”

    “扮演者的目的会是什么？如果他们也想要夺取‘黄衣’的话，这就说明‘黄衣’并不仅仅只是一件戏服，而蕴含着在舞台之外发挥作用的价值。程阳，它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