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色渐黑。

    偌大一座贾府被暮色笼罩。

    前方荣庆堂灯火明亮, 隐约能看见花厅里坐满了人。

    贾寰没有急着进去给贾母请安，在一簇翠竹前的停了下来。

    走在前方的贾政见状，只得也停下脚步, 转头训斥他——

    “孽障！你在那磨磨蹭蹭的要作甚？”

    贾寰深吸一口气，极为不恭地讥诮贾政——

    “老爷你急着去见老祖宗，若真见着了她, 跟她老人家说些甚么？你弄清楚今天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了么？”

    贾政语塞。

    他之所以急着去见贾母, 是想让老母亲给他吃一颗定心丸，而不是去给老母亲送“定心丸”。

    这点小心思被贾寰当面拆穿，羞惭至极。

    好在贾寰识趣, 不等憨憨爹发作, 主动把自己知道的各种跟“葫芦案”有关的消息和盘托出。

    ……

    有翠竹假山遮蔽, 往来的丫鬟、婆子脚步匆匆，并没留意到寿山石下坐着的父子二人。

    贾寰刻意压低了嗓门, 一句一句地说。

    贾政微弯着腰，一句一句地听, 唬得整个人都木僵了。

    这个老书呆子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家是“忠臣”，从未想过在皇帝眼中，整个贾家跟“乱臣”只隔着一层窗户纸。

    贾寰还补刀——

    “王家舅舅收到贾雨村的邀功信之后, 一定没像咱们太太这么傻，还给他写一封什么回信！没有回信，王家就能推说不知情, 老爷你却是不行, 总不能把太太推出去认罪吧？”

    就算把她推出去了，贾政也脱不了干系。

    君子修身齐家，家都不“齐”，何以出仕治民？

    王夫人又是贾元春的母亲, 为了元春着想，也不能牵连到王夫人。

    贾政不敢信“大舅哥”能做出这种黑心事。

    贾寰冷嗤：“九皇子特意打发元宝来报信，消息确凿。”

    贾政愤懑懊恼。

    这京城之中，历年栽在“姻亲”、“故交”手里的高官勋贵不知凡几，贾政亲眼目睹过无数次，却从未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贾寰没他这么幻灭，笑眯眯地劝他想开些——

    “吃一堑长一智，咱们被坑这么一次，只是跌了些颜面，没有伤筋动骨，很幸运了。”

    贾政沉浸其中，一时难以释怀。

    贾寰安静坐在一旁。

    这偌大一座荣国府，话事人居然是一个老天真，年过半百还没真正经历过风雨，稍遇一点风浪就惊慌失措，如何做好“舵手”？

    贾家“文”字辈无人。

    一头庞然大物没了獠牙利爪，无力抵挡对手的觊觎围攻，迟早被分食。

    而盯上贾家的那些人，从忠顺王到皇帝，个个战斗力爆棚。

    尤其是皇帝，真真了不得——

    他非嫡非长，却能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斗跨了先太子“义忠亲王老千岁”，然后宫变上位，多疑又心机深沉，浑身都是戏。

    还舍得委屈自己。

    为了拉拢“四王八公”，不惜献身给贾元春！

    一条狠龙！

    九皇子今日能这么顺利地给贾寰传递消息，也是他这个皇帝老子默许了，目的就是离间门贾、王两家的“盟友”关系。

    王子腾背刺姻亲，背叛盟友，踩着贾家出坑，十分缺德。

    但贾家又能如何呢？

    谁让贾家在“葫芦案”中陷得太深呢？

    给“盟友”当一回垫脚石，“盟友”爬出坑了，还能在适当的时候拉自己一把。

    大家都陷在了坑里，落井下石的人会更多。

    不论是非道义，只说利益，撇清一个是一个嘛。

    贾家处在“大冤种”的位置，就免不了总是当大冤种！

    ……

    贾寰把这番歪歪道理说出来安慰贾政。

    谁知贾政气得更狠了，整个人险些站不稳，口中喃喃怒骂——

    “竖子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贾寰心说这才哪到哪儿呢？

    以后当“垫脚石”的机会还多着呢！

    他一步迈出，扶住无能狂怒的贾政，一起去荣庆堂给贾母请安。

    琥珀远远瞧见父子二人，赶紧掀起竹帘，脆声朝厅中通报——

    “老爷和三爷来了！”

    偌大的大花厅里顿时一静，所有人都紧盯着走进来的贾政、贾寰。

    贾寰不动声色，扫了一眼在座诸人——

    除了荣国府一众嫡支族人，其它三房庶支并宁国府的当家太太尤氏、秦可卿婆媳也在厅中。

    贾珍没来！

    他身为贾氏的“族长”，居然缺席今晚这样的大场面？

    生怕被牵连啊！

    贾寰被气笑了。

    这真要是有大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