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二更天时分，正是人们最为困乏的时候。

    一个月间，曹叡从许昌赶赴寿春，又从寿春赶往合肥，一路上舟车劳顿，方才知道这御驾亲征得艰苦。

    若不是蜀汉和东吴两路出兵给予了大魏莫大的压力，他这会应该还在许昌享受崭新宫殿的奢华，又何必跟着一群士卒一路风餐露宿。

    有时候在梦中，曹叡还是会想起自己恨透了的那个亲生父亲——那个为了郭女王，逼死生母甄夫人的薄情男子。

    然而这一次的梦不同于以往的爱恨情仇，而是在宏伟壮丽的皇宫中，一君对一臣说的一句话。

    “吾东，抚军当总西事；吾西，抚军当总东事。”

    这里的吾，是曹丕自述。

    抚军，则是那个素有狼顾之相的司马懿。

    曹丕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将司马懿视作能够与自己分览曹魏东西两方面战事的股肱之臣，要知道这可是在曹操临终前再三嘱咐曹丕小心司马懿的背景下，曹丕依旧对这个素有“狼顾之相”的司马懿给予了极高的信任。

    那个“三马食槽”的谶语，也一度被人所刻意遗忘，毕竟君臣相得，上下一心，才是曹魏帝业的主旋律。

    想到此处，梦境之中，三匹马并排在厩中同食一槽的场景，忽然鲜活地出现在曹叡眼前，使曹叡不由得一阵心悸。

    “啊！”

    短暂的窒息令曹叡登时从梦境中醒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汗湿夹背，心跳不已。

    “陛下？”帐外执勤的侍从隔着帘子小声问道。

    “朕……无事，你们就在那待着。”

    曹叡一手撑着额头，一面将贴身侍从拒之门外，毕竟曹叡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这个惊吓过度的样子可千万不能让外人给看到。

    “呵，皇妹总说朕一贯爱在人前逞强，朕总是不承认，今日看来，她还是说对了。”

    曹叡望着明灭闪烁一点灯光，慢慢将心情平复下来。

    “她总是对的……朕的敌人可不止孙权、诸葛亮，还有大魏内部，那些所谓的‘忠臣良将’，还有那个早就该死的郭女王……”

    曹叡将脸深埋在双掌之间，片刻后，一个声音从下面传出：“进来，服侍朕更衣。”

    再抬头时，曹叡已是一脸平静，丝毫看不出受惊的样子，反倒显得有些从容镇定。

    这才是帝王该有的样子。

    穿好衣服后，曹叡问道：“现在是几更天？”

    “禀陛下，二更天。”

    “朕想出去走走，让禁卫随行。”

    说罢，曹叡就曳着锦绣长袍出了大帐。

    帐外，一片虫声啾啾，正是一个江淮地区随处可见的夏夜。

    新月如钩，天上繁星点点，八千人的营帐鳞次栉比，布置得井井有条，展现出曹魏中军的不凡素质。

    曹叡带着一匹忠心的禁卫甲士在营间穿梭，望着寨外沉沉的夜色，一股不安却开始渐渐地在这位年轻帝王的心头浮现。

    就在这时，一阵夜风吹过，立在营帐中央的大旗忽然折断，随风飘落在地，引起了一阵小骚动。

    几乎就在同时，不绝于耳的虫鸣声戛然而止，萦绕在曹叡心头的那股朦胧不安倏然变得清晰。

    “敌袭！”

    在第一时间，曹叡当机立断地喊出了最重要的这两个字。

    ——

    “啧，被发现了……不管了，全军出击！”

    诸葛恪向前伸手一挥，后头的吴军再也不荫蔽行踪，纷纷向曹军营寨呐喊奔杀而去。

    从空中俯瞰，就像是无数黑色的海浪在拍打冲击着中央的那块岛屿一般。

    这支吴军正是从合肥东、北二门暗中撤换下来的诸葛恪和孙泰军，总计约有三万人，几乎是曹叡这边的四倍之多。

    吴军居然在得知曹叡御驾亲征的消息后还冒险突进，这着实出了魏军高层的预料。

    毕竟事先的“戏”已经做得很足，按照孙权一贯的保守战术，万万不可能如此冒险。

    事实上，若是在原本的历史上，孙权还真就被曹叡玩的这出“御驾亲征”的大戏给唬住了，居然在得知消息后立刻撤军，使得第四次攻打合肥无功而返。

    但随着马瞬的到来，并为了取得诸葛恪的信任而为其画谋献策，这段历史再次被人为地扭转到了另一个方向。

    毕竟虚张声势的战术，就像是一只纸老虎，若是被人提前算准并戳破，不但没有分毫效果，反而会暴露出施计一方的心虚和怯战。

    正是看准了这一点，马瞬不止一次在诸葛恪面前说道曹叡会使用“御驾亲征”的把戏，让他恳请孙权给一次机会，试试曹军的虚实。

    结果就是这略显冒险的一试，给曹军带来了巨大的打击。

    先不说吴军是如何趁着夜色潜入到寨旁不被发觉的，当前魏军还有大半人马正在睡梦之中，只听得喊杀声响彻天地，慌忙醒来，迷迷糊糊地拿起武器就被派出寨去和吴军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