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罢了，我一介老身不奢求你能全心侍奉，”老太太轻撩眼皮，长长道出一声喟然，“再则，我亦等候不起。”

    殷迟君再次躬身，声音愈发的细柔，“君儿必当自省，再不拖累祖母俟矣良久。”

    话音撂下，老太太垂眸展望，见殷迟君素手执盏，恭敬跽跪，倒还算是识相，又闻更漏绵绵如春雨，其中木箭直指子时，便将褥子轻撩，撑坐起来，道：“再说下去，今日怕是无眠了，便伺候我用药罢。”

    殷迟君一双手早被烫得红肿，是以不过轻触瓷勺便觉被直戳进血肉之中似的疼。

    老太太斜眼过来，“这手怎得？端个瓷盏也端不住？”

    殷迟君只作饮泣模样，“方才在灶间添柴累着了手，这才不住抖的。”

    老太太轻哂道：“抬个柴火都能累得如此，平素怎擎那些个弓箭的？莫不是让人帮衬着？”

    那舀汤的手顿下，须臾又动作起来，撞得盏壁清脆作响，一如殷迟君脸上恭谨的笑貌，“俗话说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我那弓箭不过是临时起意而学，比不得那些日久操练之人，自然欠缺些气力……”

    “你晓得就好。”

    老太太冷哼一声，“你那些花把式或许能唬弄圣上，九殿下，但瞒不过我，照我来说，与其日后叫人抓个现形丢了殷氏门楣，倒不如自呈奏表请辞罢官。”

    这话炎凉至极，连那些世情人情也自愧弗如。

    若换以往殷迟君或可据理力争，今日却不知为何，她只是敛下眸，低低答了一声‘是’。

    如此反应惹得老太太多看了她一眼，但不管如何观察，也依然是那如画眉眼，琼鼻丰唇，没有什么不同。

    老太太纳罕正盛，殷迟君又递上来药，便冷笑道：“莫蔫坏儿，也莫要扮可怜相，在我这处没人会疼惜你。”

    殷迟君道哪敢，这才使得老太太暂放了嫌疑。

    待药汤见底，又伺候着拭嘴漱口，殷迟君方笑道：“天色已晚，祖母可要睡了？”

    老太太与殷迟君周旋了大半时日，早已困顿，便连连颔首，却令她退到槅扇外等候吩咐。

    如此，和所谓守夜下人别无二致。

    殷迟君轻轻扬眉，其眸流光溢彩，下一瞬便坐在了阑干上。

    此时的她才有机会去翻瞧那疼得早无知觉的指腹，只是今日月朔，天色阴郁，廊下亦没点灯，抻手出来根本不见其指。

    殷迟君唯有作罢，屏息静气地去听那晚风掠过荣草，冽起花丛的低低呜咽。

    不知如此听了多久，忽然见得一团馨馨光亮渐行渐近，直到那光照破了她周身的夜色，她才方瞧见原是采婗。

    “小姐怎在这儿处坐着？”

    殷迟君只笑。

    采婗便明白过来，将烛火搁置身侧，从细软里掏出一件披风穿上，“索性奴婢拿了件来，小姐若还是觉得凉，奴婢再回去拿件厚的便是。”

    “不必了，芒种既过，只有贪凉的份。”

    殷迟君笑说着覆手去拈弄披风的襟，正碰上采婗鼓捣的手，不禁嘶了一口气。

    采婗觉察不对，定睛一看，那十指指尖肿得厉害，仿佛被人镀上了一层朱砂，十分触目。

    采婗惊怒道：“小姐这是怎得了？”

    须臾，采婗便反应过来，直带哭腔，“莫说小姐乃相府嫡女，便是堂堂少傅，也由不得老太太这般，这般……”

    殷迟君置之一笑，一面令她小声点，免得着老太太听闻而被叱骂，一面又感慨起来，“老太太从来不将我待作嫡女，至于少傅……不过是虚名罢了，不然你以为父亲怎会明知我同祖母的关系，还要让我伺候祖母？”

    她侧眸看见采婗怔楞的神情，笑容不由无奈，“九殿下性子软糯，其母强势，但凡母令子唯有尊听，是而今日绪世子所言，便是我日后遭逢，所谓一朝登高，一夕跌落，猢狲之辈不在少数，到时我必多得唾弃。”

    “所以……老爷是想借小姐照顾老太太一事趁势请辞少傅一职？”

    采婗看着殷迟君颔首，继而四顾，她随之望去，见沉沉暗夜堆积在窗棂边，压得屋内里伶仃灯烛跃跃欲暗，最后被一丝风拂灭。

    然后便听得殷迟君一声轻笑，吟哦道：“自古忠孝两难全……”

    及至翌日，天际方展露鱼肚白，殷迟君便被一串趵趵之声闹醒，睁开眼来，面前正伫立着三两之人。

    摇着泥金扇的戚氏站至前端，其眸微睐，倏尔便浅笑晏晏，“老安人让三姑娘守夜，才这么一晚上便如此萎顿模样，好生可怜见的。”

    穿着湘妃色销金长裙的女子往前一迈，那头上金花珠钗便随她切齿似蝶翅振颤欲飞脱出去，“母亲可怜她作甚？便是她恼得祖母如厮，如何不该她累点？”

    “五妹妹……”其旁女子声犹哽咽，面容亦脂漫粉融，只见她援巾而拭，才楚楚望向殷迟君，“三姐姐乃是御赐少傅，岂是由我等可诋毁的？”

    听到这声称呼，殷迟君才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