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那些能预感到天灾来临的小动物一样，在朝堂上尚未完全涌现的暗潮顺着官位与官位间的细密蛛网层层滑落，到真正意义上的最底层时，已然化作了实质的震感。

    在朱门内载歌载舞、谈玄论道的官老爷们或许不会察觉，一切似乎都平静如往昔，生活也似乎从未发生过改变，但对于生活与生存直接挂钩的平民们来说，风暴前的大颗雨滴已经劈头盖脸地打在了他们脸上，天色也阴沉了下来。

    赋税开始上升，干旱与暴雨的持续时间异常地延长，擅长投机倒把的商人当然不会放过机会，粮食的价格随之上涨，从原来的勉强能吃饱到现在需要提前计算好每天的口粮；乡里出现了不少生面孔的无赖士卒，整日饮酒作乐不说，还随时可能闯入人家强召壮丁，县太爷对此却讳莫如深，上一对入城告状的孤儿寡母至今未回；道路上的行人总是来去匆匆，不愿过多停留，大声叫卖的小摊贩少了，耍把式的艺人近乎绝迹，小孩子们都在大人的强令下聚集在家门口玩耍，夜间时常有发疯般的犬吠打破死寂，一双双警惕的眼睛向窗外张望……

    春风已至、寒气未退，在春闱来临前的数月里，京都的大小客栈却一反常态地夜夜爆满，而且这一趋势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

    发展到后来，就连收费提供寄宿的百姓家都挤满了人，其余的在不得已之下只好选择露宿街头，到处都能看到这群没有统一特征、只是在京都四处游荡的危险家伙。

    无论多么偏僻的墙根转角，总能看见不少人在窃窃私语或是互递文书，旋即又若无其事地分开，不再看对方一眼，匆匆走向下一个目的地。

    冲突与凶杀变得像一日三餐那样频繁，有时还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有时则只是因为双方恰好遇上，由此产生的尸体有的很快会被身份不明的人士扔进麻袋拖走，有的干脆就躺在官道正中央静静腐烂，然后被疾驰的马车碾得看不出人形。

    夜间的房梁与瓦片上总有人影跃动，碰撞的刀剑与压抑的惨叫让附近的居民夜不能寐，只能躲在被子里祈祷着白昼赶紧到来，让这帮嗜血的煞星到宽阔地去厮杀个痛快，而不是杀红眼之后把房屋的主人也一并屠个干净，遭受这种无妄之灾的平民已有上百。

    从身上各处快速掏出兵刃成了所有人都会的烂大街本事，更有甚者不屑于躲躲藏藏，背着一人高的长兵器大摇大摆走在大街上，也无人上前抓捕，虽然太过招摇的他们也很快会死在看他们不爽的其他人手中。

    对外号称十万禁军的一万精兵仍驻扎在内城，对外城的乱象冷眼旁观，因为无人下令。

    可以说，内城的沉默更助长了外来者们的嚣张气焰。

    “这座城市正在步入疯狂。”

    罗素斜倚在栏杆前，沉默地注视着屋外细密连绵的春雨，朦胧的月光斜落在苍白的骨面上，竟化解了其上的肃杀之色，留下几许捉摸不透的静谧。

    “你真是好雅兴啊，半夜不睡觉出来听雨。”

    春雨打在瓦片上，发出一声接一声忧愁的长叹。

    尼采来到他身后，月白色的长袍与月白色的月光相映成趣，她如同从月中款款走出的仙子，踏着清辉坠入了人间。

    “他们太吵了。”罗素指了指屋顶，有人低声惊叫起来。

    “我们被发现了，快撤！”

    “来不及了。”

    几声清脆的枪响过后，三具裹在夜行衣中的尸体坠下楼去。

    中微子扶了扶道冠，金色的沙鹰在指尖旋转一圈，最后落回了法衣胸口处的内袋里。

    “晚上好。”

    “晚上好。”尼采颔首回应，罗素保持沉默，依然注视着远处湖面上漾开的水波。

    “这是第几波人了？”中微子开始掰手指计数，最后发现光凭两只手还不够用，于是颇为烦躁地停止了回忆：“算了，总之和第一波青衣楼的人比起来，后面的小鱼小虾都没有统计的必要。”

    “我觉得都还好啦，只是很吵而已。”尼采打了个哈欠，在脑内分泌了一些咖啡因，顿时精神一振：“毕竟是青榜第一的高手远道而来，其他门派必须有点反应才行。只是没想到第一个撞在你枪口上的是‘我’原来的门派，怪不得以前的‘我’会选择叛门，这群家伙一天到晚像老鼠似的躲躲藏藏，连正面突击的勇气都没有，怎么可能实施完美的暗杀？”

    她挑起罗素的下巴，张开了小嘴：“我这还有点提神的分泌物，你要来点吗？”

    “我不困。”罗素甚至没有转头，他专注地盯着一圈圈的涟漪，就好像其中藏着难解的谜题。

    “你们两个，尤其是尼采你，能不能不要当着我的面……我还单身呢！”中微子抱怨了几句，顺便学着罗素的样子倚在栏杆上：“和我在道观里听过的山雨比起来，这雨还是差了一档，少了喧嚣中透出的空灵。”

    “罗素，你、看、什么？”自检完毕的亚当从屋内走出，通过这段时间的倾听与应用，他的语言越发流利了。

    “我在看我自己。”罗素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