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曲起手指，在椅背上敲了敲。

    他望着夜遥夕的脸，认真思考这其中的差距。

    究竟是把她留在自己这里，还有把她交给青冥……他需要好好考虑一番。

    可他露出这幅表情，夜遥夕反而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女人向后仰靠在了椅子上，笑眯眯的说：“这还差不多嘛陛下……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当真以为我不了解你是个什么性子啊。”

    “你要什么条件？”

    若说之前的皇帝多少还带了些缱绻情谊，那么现在便只剩下公事公办的冷漠了，他一边敲着椅背一边紧盯夜遥夕的眼睛，平静地问道：“你至少要拿出来能和朕谈条件的筹码。”

    “有啊。”夜遥夕笑意盈盈。“青冥的话，臣管不着；可您这天下嘛……臣却还是能跟着干预一下的。”

    皇帝语气平淡，不辨喜怒：“怎么，威胁朕？”

    “您也可以这么理解。”夜遥夕抬了抬下巴，笑答：“陛下，谈条件自然是要拿出来能让对方心动的东西来呀。”话音未落，女子脸上笑容变淡，又道：“您怕的不就是这个吗。”

    夜遥夕倒是没说错话，夜家地位微妙，太高，太强，太过不可动摇。她也的确是有这个本事来一次天翻地覆改朝换代，夜家有着足够的资本。

    在登基之前，还是太子的皇帝曾经质疑过父亲为何对位高权重的夜家如此客气恭敬……可当他当真扶着夜遥夕的手走上至高无上的王位时，却也跟着隐隐理解了父亲当时的心思。

    当年实力孱弱的新帝望着台下年少气盛的夜帅生出的复杂感情，与如今心思深沉的帝王凝视着自己不掩张狂的囚徒仍然是一样的。

    从艳羡到倾慕。

    从憎恨到嫉妒。

    最后，从恐惧到愤怒。

    夜遥夕的眼睛，似乎无时无刻的告诉他：他不过是个弱者。

    需要依靠他人生存才能抬头挺胸、需要靠着强臣辅佐垂怜才能坐稳王位，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是耻辱，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更是耻辱，莫大的耻辱。

    ——但皇帝心里竟然还是有情的。

    他也曾经试想过，若这个女人能真正对着自己俯首称臣，放下自己手中的一切证明她对自己的忠诚……那么他大抵也会用尽一切手段为她挣来活命的路。

    可她终究是没有。

    皇帝自己也说不清楚，当他再一次得到那个意料之中的答案时心里到底是庆幸还是不悦。好在夜遥夕永远是夜遥夕，无论何时，她都能选出皇帝心里最期待的答案。

    “反正您放我出来就是为了让我送死，我都知道。”夜遥夕望向窗外，语气是出乎意料的平静，“说吧，想让我干嘛。”

    皇帝冷声道：“朕还什么都没说。”

    夜遥夕歪过头，静静看着他，直看得皇帝心里发毛：“……又做什么？”

    “您大概不晓得——”夜遥夕慢悠悠道，“您一撒谎，便喜欢曲着手指敲东西。”

    皇帝无意识敲击椅子扶手的手指顿时一僵。

    夜遥夕：“哦对了，忘了说刚刚那句话是骗人的，您一向没这坏毛病，可喜可贺呀陛下。”

    皇帝：“……”

    他忍着怒气，把自己双手缩回了宽大的袍袖里面。

    “不过也不是猜不出来就是了。”夜遥夕摆正脸色，这才慢条斯理地解释起来：“您露出的破绽实在是有些多。”

    皇帝此刻也稍稍有些反应过来，便也跟着耐着性子问了一句：“是我刚刚追问皇后那件事？”

    夜遥夕唇角假笑跟着又淡了几分，这一次几乎快没有了，露出了她原本的冷冰本相。

    “是，也不是。”

    最让她相信这件事的，不是皇帝，不是黄公公，也不是什么李恪青冥，而是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神秘影子，还有她自己的亲妹妹月流烟。

    所有人都不知道，夜遥夕的故事已经被迫写好了。

    那个人要自己去死，而且是按着将军的死法去死——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这是被那个人强制定下来的结局。

    月流烟的认知已经被扭曲了，可她仍然是自己的妹妹；夜遥夕清楚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孩，即使她疯了也不会是彻底换了一个人，如果那个丫头如果当真那么欢喜雀跃的等待着她死去的结局，就应当说这是无数种选择里最“合适”的一个未来。

    可笑的是她原本还在为了妹妹的变化而愤怒着，可此刻却隐约觉得自己竟然也是理所当然的按着那个神秘人的意志在决定自己的下一步究竟如何走。

    夜遥夕瞧着眼前心思愈发深沉的帝王，心中隐隐生出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悲悯。

    觉得一个帝位便够他自命不凡，可说到底也不过是旁人掌心傀儡，自己却还浑然不知。

    “特意绕了这么一大圈子不过是为了我手上兵权，我若是死了，夜家这根刺自然就会被跟着拔掉，若是能顺着这法子一并清了我手上的其余人的同时还能博个好名声，那您可就是一箭三雕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