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孟禹以手抚额，灯影斜映，我这才注意到他两颊凹陷，大大的黑眼圈，看起来很没精神的样子：“刘厂卫，这红枫渡一反时节霜红尽染，你们真的相信，这是仙鹤显灵？陛下叫我们来迎神鹤，也真真是奇闻怪谈，如果那只鹤一直不现身怎么办？要我说，我们一拨人在这儿跟那只大鸟耗着也不是办法，实在没这个缘分，去灵山上抓一只回来交差算了。”

    刘谨面色沉下来，手中酒盏错落，打在旁边的烛台上：“小侯爷，仙履之地，更需慎言！若是冲撞神灵，避而不现，又该当是谁的罪过？”

    烛台打翻，烛油泼洒，浇在跪坐旁侧的婢女的手上，身上，脖子上。洁白如腻的脖子霎时红了一大片，但她好似没有察觉，睫毛都没有颤一下，垂首俯身归置好烛台。

    江彬笑着打圆场：“义父莫见怪。小侯爷心直口快，不过爱说些玩笑话罢了。此番明渊既然来了，又带来沈欢改制后的青莺翎，相信我们此番，绝不会辜负圣托。”

    有朱衣婢子端上新酿的落松酒。绿衣女垂首捻酒续杯，阴风起，卷起纱袖边角，露出一截纤弱玉腕。

    白如皓雪的肌肤，映着一道一道纵横交错的红痕黑疤，狰狞蜿蜒，触目惊心。也许是鞭痕，也许是火烙印，谁知道呢？这样纤弱美丽温婉的女子，我难以相信，是怎样兽面狼心的鬼魅，舍得如此践踏摧残。

    突然之间，我想起罗桑。

    可恨，可怜，却也可爱的罗桑。

    而罗桑，已经死了。死在本该最快活最璀璨的年华。

    绿衣女子置好酒盏，收腕垂眸，双目无波。她年轻美丽的脸上，充满麻木，荒芜，以及，如死寂一般的平静。

    刘谨冷冷笑着，伸出一双布满褶皱鸡皮瘦如枯柴的手，轻拈起桌上烛台微倾，烛油一滴一滴滴在身侧婢女的颈窝上，眼睛却是看着杨言：“听闻蝙蝠祸乱一案，贤侄已抓到幕后指使了？贤侄向来得陛下爱重，文经武纬，各样差使，又件件办得妥妥当当。这样全才，原该是翰林内阁的人物，呆在京兆尹，倒是显得屈才了。”

    滚烫的烛油，颈窝的皮肤原是痛感神经最密集地，婢女眼睫已微颤，但咬着下唇，硬是半分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张孟禹面看上去有点百无聊赖，婢女喂他酒，他就喝，喂他菜，他也吃，不过一脸的敷衍无趣，蠢蠢欲动很是坐不住的样子。此番红着脸颊接过话头：“三哥当年科举，本就是众口一词无可非议的第一名，是杨首辅为了避嫌，死活非要降他的名次，还在陛下面前数次请辞，不准三哥入华盖殿。其实又是何必呢？三哥才满京华世人皆知，跟我这样的二世祖可不一样，便是拿了榜中首，又有谁敢说他是靠父亲庇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