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杨明渊，已带着两个近侍缓缓拾阶而下，行至我旁边，淡淡道：“与人恩惠这种事，恩大成仇的就多，知恩图报这种美谈，倒向来难得。想不到沈姑娘知书达理，竟是也懂得，既欠香油债，当偿善待恩。”

    最后一句话，是书中锦毛鼠佛坛被救后对托塔天王说的感恩词句，他讥讽我老鼠妖邪不说，托塔天王是锦毛鼠的干爹，他生生占了我好大一个便宜！“知书达理”四个字，他还刻意加重，分明笑话我读禁书说闲言，不是“读圣贤书，执明明言”的大家闺秀。。

    我气得指向他：“你你你。。。”

    他挑眉看向我：“你什么？”

    “你身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看当朝禁书，引书中桀语，言语失当，行为失格，不堪位居三品，当人表率。。”我瞪着他，脑中转得飞快，却一个字不敢吐出来，他必是吃定我亦同犯不敢开口举报，才敢这样堂而皇之讲出来。

    在言语上，我还从未吃过别人这样大的亏，一时憋闷到内伤，如鲠在喉。

    里面的犯人淡笑道：“这丫头哪里来的？倒是把我们的杨大人，逼得闲文杂谈都出来了。”

    又是一个看过禁书的，看来这帮世家子，平日聚在一起，可都没干什么好事情。杨明渊偏过头，对我说：“你先退下吧。”又道：“明庭，你所求之事，我想我已经有眉目了。”

    明庭？崔明庭？这个名字让我收拾食盒的手抖了一抖，下意识抬头看了他一眼。我还想多呆一会儿的，但是杨明渊瞪着我，只好磨磨蹭蹭退出去。

    出了地下舱，我的手还激动得打抖抖。得来全不费功夫，我苦苦寻觅的崔明庭，竟然就在这条船上！我跟碧落的命有救了！我一定要再寻个机会，去牢房找他换解药。

    我哆哆嗦嗦的往楼上走，没留神在廊道上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大红飞鱼服，腰佩锦玉带，正是锦衣卫千户江彬。我赶紧抬起手打揖：“小人鲁莽，江大人赎罪。”

    江彬怒道：“哪里跑出来的小厮？怎得这么不懂规矩？”

    我拱手道：“江千户，实在不好意思。。。”

    他愣了一愣：“你是沈姑娘？昨天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今天成了这副。。这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我摸了摸脸上的灰，觉得很不好意思：“回禀江千户，我奉杨大人的命，去火房灶台当了一天的差。。”

    他拿手挥了挥面前的灰尘，惊异极了：“叫你去火房？”赶紧侧身给我让了道：“沈姑娘，你劳累一天了，快回去休息吧。”

    我赶紧麻溜恭身走开，听得他对旁边人讲：“我们这船上，又不缺当差的人。一个弱质女子，神仙玉骨，花容月貌，杨大人倒是忍心派遣去火房当烧火丫头，真真是。。是。。”是半天没是出来，旁边人提醒道：“不懂怜香惜玉。。”

    这话深得我心，我突然觉得江彬实在很有眼光，倒不像传闻中那么阴毒险恶。连以心狠手辣著称的锦衣卫，都能说出这样话语，那个杨明渊，真是比锦衣卫还不如。

    我回了房，碧落烧退了些，人也清醒了，只是依旧虚弱。我擦了把脸，把橘子拿出来在暖炉上再烘了一下，边剥给碧落吃边讲今天的见闻。碧落坚持明天要替我去灶台烧火，我让她再躺两天，等脸上有血色了再去。

    不一会儿，杜若端了碗白粥进来，也坐在床头喂碧落吃。我拍拍她肩膀：“杜若，我今天进牢房送饭，见着那个南直隶税政史崔大人了，他长得可真好看。”

    杜若耸耸肩膀，看看我，垂下头：“哪有你好看？可别怪我没告诉你，他这次的事情可大条了。整整两千万两税银啊，就算崔老爷子还在世，也未必能替他善得后。”

    果然是崔明庭！我握紧手心，尽力让语气平缓下来：“怎么？他把税银搞丢了么？”

    杜若反应过来，别过头又喂了碧落一口稀饭：“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我皱皱眉头：“反正我也知道七八了。亏你还是我朋友呢，这些事情，还是别人告诉我。”

    她奇道：“谁告诉你的？”

    我哼哼鼻子，不理她，只说：“我不过好奇而已，你就算告诉我，我是知道个中厉害的，断不会说出去什么。倒是你，这样防备我，不知当我是什么。。”

    她挥挥手，拉拉我的衣袖：“好啦好啦，别生气了。反正你也知道一些情况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就是。”

    她三言两语，大致说了一下事情原委。去年两江地区年底收的两千万两盐税，用官船走海路进京入库，在渤海湾一带，连人带银子加整条船生生消失。数月追查毫无线索踪迹，仿佛那条船从未出现过一样。都道是遇旋涡暗樵发生海难，抑或遭东瀛海盗劫持。但今年二月，崔家别苑搜到一笔官银，正是那船丢失税银的批号。与此同时，徐州知府家中烧炭自尽，山东布政司湖心尸身分离，所有线索，表明他们生前曾参与税银劫运，而牵头人，指向了负责税银敛收行运的南直隶税政史崔明庭。

    我下意识摸了一下我的脖子。既然是官银，皆有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