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指导员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里，双手十指交叉搁在胸前。他是一个严肃认真的军人。在王忠成眼里，他就是过去几十年前的部队中领导的样子，威武神圣，脑子里装着不为人知的大事情。其实，苏指导员是几年前才到这个岗们上的，他原来是名井下技术工程师。几年前，芙蓉煤矿发生了一件震动国家高层的大事。一名犯人指挥矿上几辆满载物资的车队在珙县县城倒卖时人脏俱获，而这名犯人背后牵连着矿上大大小小十数名执法者。中央下令彻查。首先将那名犯人关进禁闭室审讯。可是那犯人只字不吐。最后，那名犯人被提前释放，一名矿领导自杀身亡，另两名领导接受法律的制裁，一名领导开除出警察队伍。在那样繁复的背景下走马上任，苏指导员承担了很大的风险。好在他一向以严谨闻名，几年来，无论犯人还是同事，像上一任同事们身上发生的腐败问题没有再发生。

    “你等一等，他马上就来了。”苏指导员对王忠成说。

    一个半小时之后，小林警官带着土狗出现在王忠成面前。

    土狗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叫爸爸。那时他站在门口。他高声叫了一声报告。苏指导员说“进来”。土狗挺胸抬头站在离苏指导员两米远的位置。

    王忠成泪流满面地看着儿子。见他的脸上一团黑煤一团揩擦过黑煤的白，消瘦、疲惫、饥饿，汗水淋淋，好像徒步走了很远很远的山路。他穿了一件蓝色的衣服，跟矿门口那些搬动铁管的人穿的不同。那些人的衣服是纯色的浅海蓝色，土狗身上的蓝是浅海蓝在肩膀部位缝着一块蓝白相间的布料。这块蓝色与白色相间的布料标志着穿这身衣服的人，是被管制对象，是没有自由的，见到领导必须毕恭毕敬，说话时跟领导必须保持规定的距离，脚步止于门前先喊声报告。因而，它是相当丑恶的，是丢人的。巨大的屈辱笼罩着王忠成。他僵硬地笔直地坐着，泪水不断线地流。他的悲痛是眼见着亲生的儿子掉在水里无法拉他上岸的绝望的痛，痛彻骨缝的难以忍受的痛。

    苏指导员朝土狗挥了一下手，手指指向王忠成。

    “爸。”

    声泪俱下。他跪在父亲面前，说：“爸，我要申诉，现在只有律师能救我。我没有杀人。我会杀人吗？我肯定不会杀人。这是一个冤案。千古奇冤！他们找不到杀人现场找不到杀人凶器，仅凭一张遗落在埋尸现场的身份证就指认杀人凶手简直是草菅人命！爸，请律师要钱，等我出去了我拼命挣钱，我要好好做人，孝敬你和妈妈，我做得到，我肯定做得到。”

    父子俩抱头痛哭。儿子显然误会了父母，谈什么孝敬不孝敬的誓言，谈了就是莫大的伤害。

    小林警官倒了两杯开水放在茶几上，将土狗和他父亲分开。

    土狗跟王忠成并排坐在一起，土狗的样子十分侷促不安，两条腿一直在发抖。王忠成看着那两个抖动不安的膝盖，再次泪如涌泉。曾经平和的儿子丢失不见了，眼前这个形象猥琐的儿子，从苍老的外形到怯懦的内心，都非常陌生，都凄惨不堪。

    土狗满嘴都是泪水，说：“爸爸，我带信给你，你收到没有？”

    “什么信？”

    “请律师的信。我亲笔写的，请看守所的人带信给你。”

    “没有收到。没有收到信。你请哪个带的信？”

    “我不认识。根据国家法律规定，我有权利聘请律师。只要我申请了，就应该有律师为我辩护。”

    王忠成急得跳脚，否认收到过任何信件，哪怕是只言片语。

    父子俩相视而泣，是双双被别人欺负了的只能接受失败现实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