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部的干部怎么不讲政治？”武科长眉头紧锁，将我的文件夹扔飞盘一样射出他的屋子，这是第3遍打回来，他终于怒不可揭，我也终于目睹了传闻中的“天外飞件”。

    这篇武科长口中的“狗屎不通”不过5页纸，我足足耕耘了一整天，是关于新兵的思想调查汇报。

    清晨，我早早按照武科长指示，将夹着稿子的文件夹摊放在科长桌头，顺便小心仔细地擦拭一遍办公桌和电脑，转身临走时，我还不忘将椅子扶手下侧藏的灰尘拭去，满怀憧憬，想着科长会发现这些小细节，然后对我竖起大拇指，号召其他人干工作也像我一样细致认真。

    随着窗外紧张悠扬的操课号音想起，办公室的大钟也敲响了8点的钟声，科长挺胸抬头，走进办公室，如往常一样拍拍我的肩膀，“小陈来挺早啊！”我立刻起身，报以微笑，礼貌地说：“科长，稿子放您办公桌上了，卫生都清理干净了。”

    科长微微点点头，蠕动两下嘴唇，示意知道了，似乎也在暗示我：下次打扫卫生就不要在办公室当着其他干事的面说出来。我想想也是，科长总不能在其他干事面前表现的自己太过与众不同，毕竟前任科长的教训还历历在目。一时间为自己的莽撞而抱歉。

    盯着电脑屏幕，明明手里还有两个任务，可就是没心思干，我找借口是：昨天一整天写稿子已经耗尽了脑汁，今天上午自主调整。

    刚溜出办公室，打算去部里的图书室看会小说，就听见科长的召唤：“陈牧园，小陈呢？”

    “到——”我从楼道急冲回来。

    “我扫了一眼就发现两个错别字，你这样的标准能拿给我一个科长看吗，到科里一个多月了，还犯低级错误！”我接过文件夹一看，科长在上面圈了两个圈。

    这……

    科长的两个圈都格外大，一下子划进去三四个字，我研究了半天都没发现到底是哪个错别字有问题，只好增减了几“的”和“了”字，又重新打印呈给了科长。

    “嗯，”科长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才说，“错别字是解决了！”我当时站在一旁表情瞬间凝固，我明明半个错字都没改，怎么现在又没问题了？

    “不过，”科长一个转折，我汗毛又立起来了，“文章里面怎么没有提出问题？一篇好的材料要有针对性，尤其是问题导向，要让官兵听了是在反映真实情况的。”

    “科长，你不是昨天提醒我不要把新兵的牢骚不满说的太多吗？”

    “牢骚是牢骚，问题是问题，你能不能搞清楚？”科长板着脸地问我。

    我摇摇头。

    “牢骚天天可以有，大多解决不了，但问题，嗯，这个问题么，都是能解决的。”武科长摇头晃脑，为我讲述他深奥的“问题”理论。

    “醍醐灌顶！”我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毕竟武科长的思路对于写好这个材料还是很有指导意义的，只要把新兵反应的情况分为能解决的问题和不能解决的牢骚即可，这样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只有新兵自己平白无故的牢骚。

    可当我信心满满地拿出第三稿时，武科长竟然勃然大怒，边看边拿出笔来勾画，“这一段不行”，哗的大笔一挥，“这个问题提的太尖锐”，又是大笔一挥，一连挥了几次，文章一共四部分，眼看第三部分“当前的矛盾问题”都被划干净了。

    等夹子飞出去后，武科长问我：“新兵说新兵连电脑不够，你给他们配发啊？”我摇摇头。

    “新兵说想外出看看驻地景点，你去组织啊？”我还是摇摇头。

    “新兵说配发的乒乓球桌大都是坏的，这我不知道吗？”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你都写上去干什么？”

    “科长，我感觉这些领导看了应该可以解决吧！”

    “让谁去解决？这都是咱们宣传的活，你说让谁去干？钱找谁去批？”

    “应该……有办法吧！”

    “胡闹！没人解决的问题，你写上去就是不讲政治。”

    “是是是！”我慌忙表示赞同。好家伙，你自己懒得解决，就不往上写，还拿讲政治来压我，老油条，绝对的老油条。这时，我对科长“做文做事做科长”的风格已经初窥门径，不免倒吸一口凉气。

    “新兵想家算不算问题？新兵有厌训情绪，算不算问题？新兵训练水平提高慢，这算不算问题？”

    “算，算，算，哎呀，科长，调查问卷没反映出来的问题，你全说出来了。”我不自觉的为科长的英明神武鼓掌，配合上下猛点头。

    “当领导就要有超越表象看问题的能力，去，再改一稿。”科长也自感思路稳健，火气消了大半。

    坐在电脑前，我问自己：“我是不是个骗子？”一个声音回答“不是”，一个声音回答“是”。

    答“是”的问：新兵刚来1个月，自己都没说这些问题，你偏要给他们贴上这些问题，是不是在骗领导、哄官兵。

    答“不是”的反问：难道想家、厌训不是他们理应有的思想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