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非但敢在十五夜出门，而且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不过他向来不宣扬自己，否则他的名气要大得多。

    妈说起这个的时候，骄傲中带着忧伤。我知道骄傲是因为爸一直默默无闻地做着别人不敢做的事，忧伤是因为他最终为之送了命。但爸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爸走的那天叫做‘鬼节’，一年中阴气最重的日子。”妈在月光下慢慢说着，她的脸亮亮的像是玉琢出来的，轮廓看着舒服极了。这大概就是爸常说的“美”吧。

    “他回到家的时候天还黑着，但一看就知道受了重伤，胳膊也抬不起来了。”妈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的脸白得像抹了石灰，一点血色都没有，不过他还是讲了很多话。”

    那晚爸爸在外面遇到了很厉害的东西，他没说清是个啥东西，但告诉妈妈他们斗得非常凶，两边都受了很重的伤。

    爸说那东西自称为“神”，十分怪异，世上可能独一无二。不知它怎会在阴气最盛的时候突然出现，而且是冲着自己来的。最可惜的是，爸拼尽全力也没能把它除掉，自己反而血脉衰竭，受了剧烈的内伤，命只悬在一线了。

    爸无可奈何地看着那个东西跑掉，他屏住一口气硬撑回家，见妈妈最后一面。他声音虚弱地说，那个自称“神”的东西受了重伤，很长时间不会恢复，但只要没死始终是个天大的祸害。它来这边其实早有预兆，而且很可能跟姐姐有关。

    爸还说，要是真的这样，说明姐还活着。她要是真的活着，家人就一定能在梦中见到她，因为她是个天生会托梦的人。

    爸说的话妈都信，她希望就这么一辈子听下去。但当时，妈想尽办法也救不了他。天蒙蒙亮的时候爸死了，咽气前最后叮嘱妈妈：你带儿子过普通人的生活，不要做特别的事情，不要去找姐姐！

    我听到了最关心的事——我姐姐还活着！她还活着我怎么可能不想见她？怎么可能不去找她？

    我听妈妈的话，妈妈听爸爸的话，但这并不表示我要听死去的爸爸的话。

    要是知道姐在哪，我立刻就要去找她！虽然差一年才满十六岁，但我觉得已经是大人了。妈妈说我是伟大的人，我会用行动来证明她的话。

    想到这儿，我全身的血都奔流起来，左冲右突，给我平添许多的力气。血在身体里奔跑的感觉真是奇妙，好像为我揭开了一个盖子，释放出强劲之极的东西，它们布满胸膛，一直涌上头颅。

    “你怎么了？”妈妈看着我说。

    “我要去找姐姐。”

    妈妈没吭声，抬头看着月亮，过了好久才说：“你现在的样子简直就是你爸的再生，他决心做一件事的时候也是这样，脑门下巴都是青筋。”她的目光非常柔和，“脾气也是你爸的脾气，外表看不出来，里面犟得很。你这才十五岁，要去做的又是你爸不许的事，妈我做不了主，你去问你二姑吧。”

    二姑是个刀子嘴，平日凶巴巴的，不过对我还不错。她也喜欢讲故事，但不是鬼故事，她讲的都是天宫、月亮、神仙那些。她不用银圆什么的来比方月亮，而说那是个地方，叫月宫，有嫦娥在里面跳舞，观众呢是只白兔。我不信，这么冷的地方她一个人跳舞有什么意思，要我说最寂寞的人都是呆呆坐着，眼睛望着老远的地方，要是有只兔子伴她，定是只长毛兔，伏在一旁给她暖脚的。我这些想法只告诉过眼镜哥，要是让二姑知道，我估计她会在我头上爆炒栗子，那是她的拿手好戏。

    这次她过来听了我的话，没朝我脑袋动手，而是把眼珠子突出来：“你毛大一个小鬼，要出门闯江湖？你吃奶吃昏头了吧？”

    “我都十五了，二姑你不也是从小在外面走的吗？”

    “我那是跟着你爸！”二姑眼睛下面那一圈突然红了，声音缓和下来，“你爸只有你一个后代，靠你传香火呢。再说你到哪里去找？”

    我告诉她眼镜哥的梦，那个海边的城市，流过城市中心的大江，江边蓝蓝的圆房子。一年前爸说过姐姐的特别之处，而现在眼镜哥的梦可以证明两点：一、我姐姐还活着；二、她就住在那座蓝房子里。我按照这个描述去找应该能找到她。

    “天下这么大，光城市就有几百上千个，凭你一双脚丫子能找得到？我侄儿你会飞还差不多。”

    “我有办法。”我信心十足地说，“听说海都是连在一起的，我只要沿着海边走，早晚会见到这个城市。”

    “小兔崽子还真长大了。”二姑口气软下来，“但是说来容易做来难，你知不知道可能一辈子走到老也走不完？”

    “不知道。”我干脆地答，“走过了我才会知道。”

    “好吧，我赞同你。”二姑叹了口气，“谁叫你是我哥的儿子，我哥死得早，男人的事只有让你去做了。”她又停了停，若有所思地说，“我再告诉你，那座蓝房子顶上有这样一个标记，好像一朵花开的样子。”

    “二姑你也梦见过？”我不禁诧异道。

    “是啊，你姐现在漂亮多了，像个皇宫里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