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遂不着痕迹地将女孩推回到自己的位置，他虽然腿上有伤，手上的力气却非常大。

    叶盷也只是被略微一带，便顺着对方的力气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并没有多想。

    楚遂下垂的左手轻轻拂过自己的膝盖，眼睛之中的神采暗淡了几分。

    即便他不愿承认，但不可否认，他的种种行为已经表明了，他自己的内心已经开始为这残肢而感到卑微。

    他不是看不清现状的。

    相反，楚遂经常会观察、审视每一个人，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要让别人看得起自己，首先自己得先看得起自己……

    话说得倒是漂亮好听，但不知道说出这种话的人有没有真真遇到像是他这种局面……

    他抬眼，小姑娘在看着他。

    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眼神清澈见底、并没有染上一丝尘埃。

    一如年幼的她所表现出来的天真、懵懂。

    这是一种纯天然的美好、还没有被这一个喧嚣的世界污染的美好。

    这是唯一一双，看着他的时候，没有带上其他色彩的眼睛。

    兴许是她还小？不懂得残废这个词的意思？

    兴许是她只是单纯的缺根筋？只是很好地履行老师的话？要好好和同桌相处？照顾需要帮助的同学？

    不管如何，楚遂是不愿、不想、甚至是害怕的，害怕就连她，就连这最后一个人，看待他的眼神都开始发生变化。

    所以他选择了让对方少接触那些、他所不愿意让人知道的东西。

    无论是心灵上还是肉体上、那残肢都是他最不愿意示人的伤疤。

    不过是片刻，楚遂脑子转过千百个年头，很快便想明白了自己刚才下意识推开对方的动作。

    他的唇边不禁露出了一丝自嘲般的苦笑。

    终究，他还是擦觉到了自己心中所诞生的卑微。

    唇边突然感觉一阵温热的触感，让楚遂心中猛然一惊。

    定睛一看，原来不知何时，坐在身侧的叶盷居然伸着肉乎乎的小手，抚上了他的嘴角。

    “你这是在笑吗？”

    和他的苦笑相反，小姑娘带着婴儿肥的包子脸笑起来还会露出两个精致的小酒窝，好看极了。

    “你肯定是平常都板着个脸，都不会笑了。”

    两人原本就是同桌座位，距离原本就近，再加上叶盷还侧身靠过来。

    楚遂能清楚地看到对方的一丝一毫，那扎着两个小团团的红色发带、那脸颊上精致可爱的小酒窝、还有那双清澈的杏眼……

    楚遂愣愣地看着对方，片刻之后才伸手横在两人中间，强制将对方挡开，拉开距离。

    他低下了头，没有人注意到，那双漆黑的眼睛，此时带上了慌乱的神色。

    今天的他这是怎么了？

    面对这似乎有些失控的情绪，楚遂不禁一次次反问自己。

    不是不需要别人的认可吗？

    不是不需要别人的照顾吗？

    不是早就说过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吗？

    不是……

    千万个绝望的夜晚，面对那空荡荡的漆黑房间，他一次又一次让自己硬下心做出的决定。

    高高垒砌的围墙，不知何时便已经开始松动……

    他无比清楚自己此时的心情。

    不但不讨厌对方的接近，反倒是非常喜欢……

    只有她……只有她和别人不一样……

    楚遂低着头，没有人能看到他此时的表情。

    突然他眼神一凝，眼中的慌乱开始迅速退散，恢复了原本的冷意。

    懵懂只是暂时的，天真也会有认清现状的那一天。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那她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吧？

    现在她和其他人不一样，只是因为她还小，还不懂事，还没能看清许多问题而已……

    不是早就认清了吗？不是早就决定好了吗？

    不靠近，才不会受到伤害……

    楚遂缓缓抬头，脸上的表情已经戴上了原本的冷意。

    身侧的叶盷却毫无所觉，低头从兜里掏出那块吃了一半的巧克力。

    女孩像是小松鼠一样用门牙慢慢地啃着巧克力，一双杏眼弯成了好看的月牙，无论是动作还是神态都像极了满足的小动物，浑身上下弥漫着暖洋洋的幸福气息。

    他们……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楚遂盯着他的小同桌，如此想着。眼中的寒霜越发蔓延。

    擦觉到他的目光，叶盷停下了“啃”巧克力的动作。

    “你要吃零食吗？”

    叶盷倒是非常大方，反手就从兜里掏出早上妈妈给她的两块葱香饼干。

    其实也不是她大方啦，虽说在这个小孩子普遍拿不到零食的时代，每一块小饼干都要慢慢吃、细细享受，一般都是舍不得分给别人。

    但她也是分得清好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