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罢。”燕洵侧身吻在她额头，再也不需要多说什么了，他们本也从来没有好好说过话。什么话，也不值得以后再记挂。

    他放下了手。

    怀里的女子，却仍是静默着，手臂紧紧地搂在他腰背上，像是一具僵硬的尸体，抱着生前依赖的事物。

    “妻……子？”她偏着头念着，“妻子？”

    那个词陌生而又熟悉。像是说过许多遍，又好像是第一次说。

    可是，怎么会是妻子呢？她从来也没有和他结发。

    没有一个妻子会日夜想着杀掉她的丈夫。

    这个世界好奇怪，女儿在想着喂父亲，丈夫杀掉了妻子所有的家人。

    “你应该杀了我的，像是那次一样。”元淳靠在男子肩膀上，最后笑出来。

    她笑得冷漠，燕洵垂下眼。女子常年温和的眼眸里，满是荒芜，像是两个黑漆漆的窟窿。

    她毫无感情地望着他，一缕发丝落在苍白的脸颊上，显得格外死气。他愣了愣，伸出手想给她顺过头发，脖颈处却是一阵的疼痛。

    元淳也不知道，他对她是怎样的信任。连手掌也没有本能地握住利器。

    像是陷入爱情的女子无由地信任自己钦慕的男子。谁也不会觉得同床共枕十余年的爱人，会在他为她抛下一切的时候，狠狠刺他一刀。

    真心从来就是用来糟蹋的。谁也不应该对谁有所期待。

    莲花步摇下的银柱撞出清越的响声。

    锋利的尖端毫无阻碍地没入了男人的皮肉里，几乎能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窟窿中，鲜红的液体慢慢染红了那支银白的簪子，流淌到元淳的手指上、手腕上。也浸湿润了男子的领口。

    像是血色的桃花。

    眼里似乎也落入了一滴血，元淳望着他的面容也带着红色。

    燕洵的手没有落到她的面颊。

    她并不能杀了他。她力气不大。

    她□□，刺第二下，他终于回过神来，将她重重推在地上。

    元淳很轻，几乎是从木榻上跌落下去。

    冰冷的地上，手掌也被簪子划开，两种血液以一种诡异的而美艳的形态糅杂在一起。

    很久很久，她昏沉地抬起头来，一把长刀已经抵在她的脖子处。

    烛光晦暗。

    燕洵从榻边站起身，垂眸看着她。

    他面上带着血液，脖颈处几乎染红了。眼睛却格外黑沉，所有的情绪都消失殆尽。

    “为什么？”他望了她许久，问她。

    他不是一个心软的人。那一刀却仍然没有立即她的胸膛，也没有划出伤口。

    “这些年……我对你不好吗？”似是不解。

    她想要什么，他都应了。他承诺她的也都做了。

    那些人将她通敌叛国的证据摆在他面前，他不相信。到最后这一刻，他也不相信。他想听她亲口说。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他满心满意地相信她，那她呢？

    从哪一步是欺骗？

    帘子的缝隙中涌入微风，营帐内浓郁的血腥味，像是兵荒马乱的红川城。

    元淳坐在地上，手里还握着血迹斑斑的簪子，却没有惊慌。如同当时血迹斑斑地被楚乔搂在怀里。但光线却是亮得刺眼，那个女人也并不在她身侧。

    她抱不到她，只好双手环住自己的膝盖。

    “为什么？”她低下头想了想，跟着问了一句，像是在问自己。

    慢慢，她笑起来，望着自己的夫君，一字一句，“我就是，想你啊……”

    元淳说得森冷，嗓音像是落叶一般枯槁。唇边却还是格外和煦的笑。

    像是少时，对男子一见倾心的少女。是她在他身边许多年的模样。

    说的却是格外恶毒的话。

    “从嫁给你的那一天，我就一直想你。想将你的头颅砍下来。每日我都在想，我哥哥，父亲，为什么你能活着？你怎么会认为有魏国人不想杀了你们？”

    女子身体不能抑制地轻颤着。死去亲人的模样在脑际晃过，她却半点也感觉不到悲伤。空荡的心里甚至有些好笑。

    这幅场景像是一个人在发疯，格外诡异。

    手指抚在衣襟上，元淳笑着拉开自己的衣服。红色的细带经过锁骨系在颈后。他将她养得很好，肩膀处的皮肤格外白皙。

    她望着自己的身体，指尖移到肩头褐色的疤痕上。那里似乎是少了一块肉。圆润的线条蓦然断裂。仿佛能想象是如何被人狠狠咬上，再扯下皮肉。

    “你和我同房的时候，不会觉得恶心吗？不会想这个女人身上的疤痕是怎么来的吗？”

    她弯着眼。

    “那是一个雨天，天上都是黑压压的云，他们三个人押着我和哥哥往长安走……”

    她没有情感地说着自己最痛苦的事，像是看着另一个女人的遭遇。那些语句格外地残忍，连那些人骂她的脏话也说出来。她不在乎去侮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