诵完经后，子语转身望着桌子上方才不知道何人送来的信，拆了开来。

    他的目光一行行移过信的内容，手指忽然忍不住颤抖起来，七年前的那一幕如同铁烙般，伴随着刻骨的疼痛与焦灼印在心间。

    灭门之日，在亲人的掩护下，他趁乱逃了出来，满身狼狈的他的躲在微黯不起眼的角落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人被斩首示众，十六岁的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死亡。

    恐惧占满了内心，曾经辉煌一时，在朝廷上占据着重要地位的谈家，因为柳家的一纸告发，最终遭受灭顶之灾，如同那个秋日般落寞凋零，只余他一人在逃亡中苟且偷生。

    一个月的颠沛流离，他过着像老鼠一样见不得光的生活，对于活了十六年来一直都养尊处优的谈二公子来说，这是无法想象的，很多时候，他甚至想，他应该随着他的家人们而去，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或许永远也到不了尽头，又或者某天他还是会被人杀死。

    他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信念，直到一个月后他遇上了与曾经的谈家在朝廷上同样有着举足轻重位置的苏家的那位公子，同时也是他一直以来相交甚好的朋友，苏湛。

    虽说两人年龄相差并不大，但在同龄人中，苏湛总是有着超脱年纪的成熟与难猜的心思，从小他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苏湛的聪明才智从来都是无人能及的，心思也比任何一个都要深沉，尤其是他漆黑不见底的目光，总让他有种望而生畏的感觉，永远没有人知道这个少年心中在想着什么。

    苏湛以朋友的身份伸手救下了他，并且没有告诉任何人，在朋友的帮助下，他终于结束了这一个月来人模鬼样的生活，又恢复到了以前那般，却再也不是那个谈二公子。

    同时复仇的火焰也在他的心中慢慢燃起，每一秒都在心中烧得焦灼，直到仇恨占据了整个内心。

    柳家，他一定要让柳家也遭受到同样的报应！

    从无限的恐惧到熊熊燃烧的仇恨火焰。

    昔日那个养尊处优，整日只会吟诗作画，风花雪月的无知少年，在仇恨的推动下，经历了脱胎般的蜕变，迅速成为了一把复仇利刃。

    苏湛亲眼望着他在短短几个月内的迅速改变，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目光变得更为深沉漆黑，他并没有发觉，这个少年很多时候望着他时的那种意味深长的目光以及嘴角难测的笑意。

    苏湛知道他心中的想法，表示愿意帮他完成心愿，并花下大金帮他买来数十个顶尖杀手，以助他完成复仇大计。

    那个时候的他并未过多作想，满心皆是报仇，又怎会想过这一切皆是苏湛的诡计？

    真正可怕的敌人永远都是潜伏在身边的。

    三个月后，他带着数十个杀手闯入柳家，所到之处，只有屠戮与血腥，那日天寒得彻骨，雪积成堆，所有的鲜血刚撒下便已凝固。

    他发誓，要用柳家满门的鲜血来染红天地，以祭家人在天之灵。

    鲜红色的血，撒在纯白色的雪上，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他绽放出了僵硬的笑容，那一刻，不知道为何，他忽然有些想哭。

    谈家与柳家原本是有婚约的，而且两家一向交好，本来，父母都已经商量好了，明年春天就将提亲的礼物送到柳家，他一直以为等来的会是幸福美满，可是为什么会成为今天这样？

    如果谈家没有出事，他仍是那个活在锦衣玉食，无忧无虑中的谈二公子，只等着与他青梅竹马的柳家小姐，他的未婚妻过门，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柳家要诬告谈家，让谈家走上灭亡，形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也许这就是命运，谁也不知道下一刻等来的会是幸福美满还是灭顶之灾。

    所有的期待与准备都不过是徒劳。

    站在柳家的后院，他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剑，一边默默想着这一切，每一剑下去，都如同刻在心中去不掉的印记，连带着所有的回忆，他将亲手抹杀。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慌慌张张的向门外逃去。

    那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也正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柳家唯一的大小姐。

    他杀红了眼，提着剑一步步走过去，那个女孩踏着亲人的鲜血与及踝的白雪踉跄着向远处逃命，眼中尽是慌张与恐惧。

    因为紧张与颤抖，她不知道在雪地中摔了多少跤，他已经追到了身后，他本欲一剑砍下去，然而对方的身形却再次倒下，那一刻，他眼中的红才终于褪去，仿佛终于从杀戮中清醒了过来，他默默看着她从雪中爬起来，脸上满是泪水，样子狼狈不堪。

    心中仿佛被什么狠狠刺痛，少女只是看着他手中的剑，上面沾着的，是她亲人的鲜血，如同火一样灼伤双眼。

    曾经青梅竹马的恋人，此刻生死相对。

    两人静静对望，有人在举棋不定，有人在等待死亡。

    最终，他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交给她，最后对她说了一个字：“跑！”

    待到春暖花开时，只剩回忆成殇。